老宅的回声

张老实临终前总对着院里那棵老槐树发呆。光绪年间的雨水顺着房檐滴在青石板上,像极了三十年前那个雪夜,王掌柜跪在他面前磕头的声响。
那年张老实还是绸缎庄的账房,东家让他核算王掌柜的铺子。账本里夹着张当票,是王掌柜为给母亲治病抵押祖宅的凭据。他盯着那行 "月息三分" 的字迹,指尖在算盘上悬了半宿 —— 只要改动两个数字,就能让王掌柜彻底破产,东家许诺的赏银够他买下隔壁那座带跨院的宅子。
"天知地知你知我知。" 东家在他耳边哈着酒气,算盘珠子被他拨得噼啪响。最终账本上的数字多了个零,王掌柜开春就吊死在自家门梁上。张老实如愿搬进了新宅,只是每到阴雨天,总觉得梁上有细碎的响动。
他后来成了远近闻名的张老爷,却在五十岁那年摔断了腿。请来的郎中诊脉时直摇头:"郁结于内,怕是难好。" 儿子张念祖那时刚满十岁,抱着药罐蹲在廊下,看父亲疼得直冒冷汗。
张念祖十七岁那年,绸缎庄遭了大火。清点账目时发现,当年王掌柜的儿子在南方做了茶商,辗转送来一封信,说找到当年的当票存根,却只字不提追责的事,反倒问张老爷身子是否康健。
"烧了也好。" 张念祖望着残垣断壁,忽然明白父亲为何总对着槐树出神。他变卖了仅剩的田产,带着老父亲搬到乡下,每日里侍弄菜园,替邻里写书信。有人说他傻,放着老爷不当偏要做农夫,他只是笑笑,给菜苗浇足了水。
深秋的某日,张念祖在河边洗菜,听见呼救声。一个孩童失足掉进冰窟窿,他来不及脱棉衣就跳了下去。救上来才发现,那是王掌柜的孙子。
来年开春,张念祖的菜摊前总有人排队。有天收摊时,一个茶商模样的人递来包裹:"家祖父说,当年若不是张老爷留了余地,王家怕是连骨灰都找不到。" 里面是一叠崭新的银票,恰好够重建绸缎庄。
老槐树抽出新芽时,张老实能拄着拐杖挪到院门口了。他看着儿子盘点布料的背影,忽然想起那年雪夜,王掌柜冻得发紫的嘴唇。风穿过槐树叶,沙沙声里竟藏着松快的调子。








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