柳先生的义塾建在龙王庙西厢房时，柳溪村的人都觉得他疯了。祖上留下的三百亩水田，被他卖了大半，就为给穷人家的孩子辟出块念书的地方。
"柳家怕是要败在你手里。" 族叔公拄着拐杖敲门槛，青花瓷烟袋锅里的火星溅在青砖上，"你祖父当年修桥铺路耗尽家财，如今你又要把家底抖搂干净？" 柳先生正给孩子们削铅笔，木屑落在长衫下摆也不在意："祖父说，田产会荒，文字长青。"
他说的祖父柳明远，是道光年间的传奇。据说当年柳家只是小杂货铺，柳明远却在瘟疫横行时敞开粮仓，煮了三个月的救济粥。有个游方郎中临终前，把祖传的药书塞给他："此恩必报。" 后来柳家果然蒸蒸日上，到柳先生这代，已是方圆十里最大的地主。
光绪三年大旱，河床裂得能塞进拳头。柳先生打开自家粮仓，却发现粮食只够全村吃半月。夜里他对着祖父牌位发呆，忽闻敲门声 —— 当年受救济的郎中后人，如今成了药商，拉来十车粮食。"家祖临终前交代，柳家若遇难处，必倾囊相助。" 药商对着牌位三鞠躬，粮车上的帆布印着褪色的药葫芦。
柳先生把新收的地租全换成了书，义塾里的孩子越来越多。有个叫狗剩的孤儿总躲在窗外听课，柳先生发现时，他正用树枝在地上写自己的名字。后来这孩子中了举，回来第一件事就是给义塾添了两扇新窗。
民国初年，柳先生的儿子在城里求学，被乱兵抓了壮丁。押送途中，为首的军官盯着他胸前的玉佩发愣 —— 那是柳先生给儿子的护身符，上面刻着 "柳" 字。"你是柳溪柳先生的后人？" 军官突然跪地磕头，原来他正是当年的狗剩。
晚年的柳先生常坐在义塾门口晒太阳，看重孙跟着先生念书。有孩童问："先生，您家的田都没了，不心疼吗？" 他指指院角的老槐树："你看这树根，埋在土里看不见，可枝繁叶茂全靠它呢。" 风穿过窗棂，书页翻动的声音里，竟藏着半个世纪的书香。
